07.来自邻居的投诉

 

司马昭从未想过拥有一个保镖竟会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他不得不在贾充每一次试图攻击路上与他偶遇的老主顾时拦下他。

 

“不行。”他说，“他们只是想向我打招呼而已。”他严肃地指出，自己的生意已经够差了，不需要他再来帮倒忙。

 

但很快，他发现单纯的言语劝阻是没有用的。不管他怎么说，贾充都只是固执地表示，“不把危险的火苗扑灭，引来的可能会是焚身大火。”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问贾充为什么他这些老主顾突然都变成了想要他好看的危险分子。

 

贾充没有作出过多解释，只是说，过去不是那么容易被遗忘的，对他来说可能是这样，但对于其他人而言不是。贾充在说这话时骤然黯淡的眼神让司马昭又觉得自己是个混蛋，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但是，”他还是坚持道，“他们和我做生意时看起来都很亲切。”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贾充说，“你向他们贩卖武器这件事本身让你自己的处境又变得更加危险。”

 

没错，与司马昭一开始的意愿相违背的是，贾充发现了司马昭是个军火贩子，在他搬进来没几天后就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司马昭实在是一个不怎么擅长于隐藏自己的人。

 

他在客厅保养他的枪械时正好被贾充撞见了。“我……我以为你不在家。”他结结巴巴地说。显然的，贾充是个比他更擅长于隐瞒自己行踪的人。他想可能被撞见他在客厅里玩自己真正的那把“枪”也不会比这场景更尴尬。但贾充就像没看到一样地坐到他身边打开了电视机。

 

“你……没什么想说的？”

 

“说什么？”贾充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关于这个。”司马昭抬了抬手里的枪。

 

“我早知道了，”贾充转过头淡然地说，“如果你不把你的东西就藏在沙发底下的话，你可能可以隐瞒得更久点。”

 

好吧，司马昭承认自己在藏东西的技巧上是略为拙劣了一点，但这所公寓真的不能给他多少发挥空间。所以这真的不能怪他，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在发现用语言阻止不了贾充袭击他每一个现在及将来可能拥有的顾客后，他只能采取点实际行动。他在贾充下一次试图攻击他的老主顾之一时抓住了他的手，并在他来得及作出反应前拉住他的手揣自己兜里。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招奏效了。贾充凌厉的眼神变得有些迷惑，似乎一下忘了自己本来该干什么。司马昭哼着小调就这么牵着他向前走去，而贾充也安静地跟着他走了。

 

所以，问题解决了。只是以后上街的时候需要和另一个男人牵个小手而已，这对于司马昭来说是非常可以接受的代价，而且说实话，虽然这么做有些奇怪，但感觉不坏。

 

他本来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他的手机被他老主顾的投诉电话打爆。在他生意最好的时候，他也没接到过这么多通电话。所以他不得不再一次找到贾充，表示想和他好好谈谈。

 

他向那个男人解释，“不能攻击我的顾客”，不仅包括当着他的面不能这么做，背着他也不行。他再三向他保证他们只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做过最坏的事也不过就是贩卖盗版碟而已。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可能还有纵火。

 

“他们是黑帮。”贾充说，“而且他们还向你买武器，能有多老实？”

 

司马昭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只得向贾充坦白，为了保护他心中这个爱与正义的世界，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流血事件发生，所以他卖给他们的只是高仿的水枪而已。

 

有史以来第一次，贾充在司马昭面前像是说不上话来。“你，卖他们水枪？他们不会发现吗？”

 

“是高仿的水枪。”司马昭再次强调。“你知道要找到相似度这么高的仿制品有多难吗？”接着他补充道，他们到现在都没发现枪是假的，又从侧面印证了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这一点。

 

“要是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那我就死定了。”司马昭神情严肃地看着贾充，“像是，真的死定了。”

 

贾充笑了。

 

不是充满嘲讽的讥笑，也不是他惯常的那种冷笑，而是一个真正的，放松的笑容。他的眉眼舒展开来，像是冰川融化，笑意爬上他的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司马昭看着贾充的笑脸，感到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情在他胸口膨胀发酵，促使他凑上前去，吻了他。

 

窗外突然传来的车喇叭声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对上贾充灼灼的目光。“我，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做。”他随口编了个蹩脚的借口，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慌张地逃离了现场。

 

他想自己可能是单身太久了。

 

08.屋子惨遭失窃

 

司马昭不觉得自己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幸运的是，贾充也再没有提起过那个吻，他和他相处时自然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一样。这对司马昭来说算是件好事，不管怎么说，他也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这一切。

 

这也是现在，半夜十二点，他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的原因。这对以前的他来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因为这样，他听到了客厅里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不会是贾充，因为司马昭知道他今晚在外面工作，而且就算他回来了，他也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贾充是他认识的最安静的人之一。所以司马昭的第一反应是家里遭贼了。

 

他想知道什么样的小偷会绝望到来光顾他的屋子，在路边随便捡块砖头都有可能比这屋子里的物件值钱。所以他决定在抓到这个倒霉的小贼后，采取口头教育的手段，而不是用拳头教育他。

 

司马昭悄悄向声音的源头摸去，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看到人影，而是看到了他之前买回来的装食物的袋子在不断耸动。他好奇地打开袋口，一团黑影伴随着一声怪叫擦过他的脸庞跳了出来。

 

司马昭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得后退了一步，他够向客厅顶灯的开关，猛地按了下去。他再次看向袭击者的方向，看到一只小黑猫正呲牙弓背地瞪着他。

 

他被这团小黑球逗乐了。他确实抓到了一个小贼，一个特别小的贼。

 

“想吃饭，就得花钱。”司马昭蹲下身子，装作严肃地教育起了这个小东西。而那只小黑猫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威胁声。司马昭注意到这个小贼有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这个新发现让他一下子有些晃神。

 

“这次就放过你。”他本该就这么把这团小毛球赶走，但不知怎么的，他改变了主意。“你走大运了。”他继续对那只小猫说着，也不管它是否听得懂。“啊，真是麻烦啊，也许你可以留下来，但是你得听话。”

 

第二天，他向贾充介绍了一下他们这位“新室友”。司马昭说他欠自己一个小明，所以他必须和他共同承担起抚养这位“新小明”的义务。没错，他把这只小黑猫命名为“小明”，是为了纪念逝去的那一群“小明”。而贾充也没有表示异议。

 

一开始，司马昭还担心他们两个处不好。但很快，他发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相处得很好，事实上，有些太好了。司马昭不明白的是，明明自己才是看起来更和善的那个，但他的“小明”却和贾充更为亲近，天天黏在他屁股后面跑，对自己却是爱理不理的。

 

这不公平，他想，明明我才是那个把它留下来的人。

 

司马昭来到客厅，贾充正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读着一本书，他的“小明”缩成一团坐在那个男人怀里，眯着眼似乎在睡觉。这画面是那么的和谐，他几乎有些不忍心打破。司马昭清了清喉咙，一人一猫同时抬头看向他。被两双蓝眼睛盯着看，让他一下子忘了本来该说些什么。

 

“呃……”他挠了挠后脑勺。“到饭点了？”

 

贾充摸了摸怀里的小脑袋，用一种司马昭从没听过的温柔语调问道，“饿了吗？”而那个小东西也相当配合，轻轻叫了一声。

 

这场景几乎让他感到嫉妒，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嫉妒哪一个。

 

贾充起身走向厨房，留下“小明”和司马昭大眼瞪小眼地呆在客厅里。这是个和他的宠物交流好机会，所以他也没放过。他看着这只小猫，认真地说：“你知不知道谁才是你的主人？”小明看了他一眼，背过身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好吧，他承认现在抚养它的经费有很大一部分是贾充出的，但是这不能抹去他主人身份的正统性，毕竟他才是那个下决定要养它的人。

 

“你这个小混球故意的是不是？”司马昭伸出手，狠狠揉了几下它的脑袋。小明对此似乎并不满意，因为它怪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爪子拍上了司马昭的脸。

 

“嗷！”现在发出怪叫的变成了司马昭。

 

“怎么了？”贾充很快回到客厅，查看情况。

 

“你看看，都是它。”司马昭几乎是撒娇般地凑到贾充跟前，指向自己的脸，几道鲜红的爪印还清晰可见。

 

贾充皱起眉头，他回到房间找出医药包，拉着司马昭坐下，接着给他处理伤口。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小伤。”司马昭偷偷观察贾充凝重的脸色，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但贾充一直没有说话，直到给他处理完伤口。接着他走向那只罪魁祸首，揪住它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司马昭有些被吓到了。

 

“野性未驯的畜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贾充冷冰冰地甩下这么句话，想要向外走去。小明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似的，在贾充手里细细哀鸣。

 

“等等。”司马昭拦下了贾充。“只是意外，没必要这么做吧，我以为你还挺喜欢它的。”

 

“我？”贾充似乎有些不解。“我养它，只是因为你想养它。”

 

“是因为我吗？”司马昭知道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但他就是该死的止不住上扬的音调。“那可真好，不是，咳咳，我是说，我还想继续养他。”

 

贾充终于把小明放了下来。这个小东西似乎也知道自己捡回了一命，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司马昭身后躲了起来。

 

现在你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了？司马昭得意地朝这个小东西眨了眨眼。

 

09.醉倒在楼梯口

 

司马昭不是一个喜欢应酬的人，但考虑到前一阵子贾充给他惹下的麻烦，他还是答应了曹老板请他参加他们年会的邀约，毕竟，他还是想继续在这块做生意的。

 

到了目的地后，他发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到场的不仅有曹魏的人，还有东吴和蜀汉的人。前一阵子的严打给他们带来的友谊似乎并没有持续太久，这场活动在他看来与其说是年会，倒不如说是格斗大会。他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自己能否在战斗波及到自己这桌之前把面前的食物扫完。

 

也许是时间上的限制给他带来的紧迫感，又或许是他实在是太久没吃过一顿好的，司马昭吃了比他料想的要更多的食物，包括酒。他不是个嗜酒的人，所以当他发现有些不对劲时，他已经几乎不能站直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可能是天生的方向感带着他找到了家。他好像看到了熟悉的大门，接着他就陷入了黑暗的世界。

 

他看到一些破碎的片段。他看到许多张熟悉的面孔，对他说着陌生的话；他看到许多陌生的脸孔，尊他为王。他看到了横尸遍地的战场，他看到了浴血奋战的将士，他看到他的哥哥倒在他怀里，慢慢闭上眼睛。他看到了贾充。

 

那不是他记忆中的贾充，那个贾充握着染血的双斧，对他说，子上，没有关系，这种事交给我来做就行。那个贾充安静地看着他，仿佛想要告诉他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他看到了那个贾充明明微笑着，却更像是哭泣的脸。

 

他看到了许多个贾充。微笑的，愤怒的，悲伤的。那些贾充悄声叫着他的名字，像是梦呓，又像是耳语。他看到自己挑起对方的发缕，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他看到自己亲昵地摩挲着对方的脸庞，在他唇角印下一个吻。他看到自己愤怒地质问对方，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些光怪陆离的片段在他眼前飞速掠过，不断崩塌又重组成新的幻像。最终画面定格在一间富丽堂皇的大殿里。他看到自己在众人的欢呼中走向王座，而贾充站在远离人群的阴影中，默默注视着自己。

 

司马昭醒了过来，他看到了他熟悉的那个贾充，带着熟悉的神情看着他。

 

“你醒了。”他说。

 

司马昭揉了揉疼痛发胀的太阳穴，昨晚的记忆，一点点回到他的脑中。“我这是在哪里？”

 

“在你自己家里，在你的床上。”

 

“我是怎么回来的？”

 

“大部分的路程是你自己完成的，这点值得赞叹，但你只坚持到了楼梯口。所以，我把你捡了回来。”

 

没错，这一段和他残存的记忆相符。“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要不是你一直叫我的名字，我想我可能没这么快找到你。”贾充用着他惯常的平淡语调陈述道。

 

司马昭想起了昨晚那个古怪的梦，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挠了挠脑袋。

 

“把这个喝了吧。”贾充也似乎不打算多说，他把手中的碗放到床头柜上，便离开了房间。

 

司马昭没有动那个碗，昨晚出现在梦中的破碎片段还是缠绕在他的脑中，让他头痛欲裂。它们看起来是那样的鲜活，仿佛就像是他的记忆一般。

 

也许，它们就是？

 

10.黄昏的屋顶

 

这所公寓的天台就像这所公寓的其他地方一样破败，但司马昭还是喜欢来这里打发时间。因为这里看的到天空。这里的墙面上都是一道道裂纹，这里的角落布满了蛛网，但这里的天空还是一样的澄净。

 

他喜欢就这么躺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他闭上眼睛，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身。他不用睁开眼就知道是贾充，因为那个男人的脚步声总是这么的轻。脚步声一点一点向他靠近，最终在他身边戛然而止。他睁开眼，看到贾充坐在他身边。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一起静静看着被暮日染成橙红的天空，直到司马昭打破了这沉默，“你是不是有一块玉佩？圆形的，上面有这样的花纹。”他也不管贾充有没有看他，伸出手在空中自顾自地比划着。

 

“子上……”贾充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想起来了？”

 

司马昭摇摇头，继续看着天空。“我做了个梦，一个奇怪的梦。我看到了些奇怪的事，但那些奇怪的事却给我一种怪异的真实感。在梦里，我似乎是一个统治者。”

 

“你确实是一个统治者。”

 

“这么说，它不是一个梦，而是真的，就像是，我的记忆片段之类的？”

 

“也许吧。”贾充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贾充没有看他，而是出神地看着远方。“你就像是太阳。”他伸出手，薄暮辉光给他苍白的手掌镀上一层暖色，他攥指成拳，似乎是想要抓住这余晖。“明亮耀眼，没有什么能遮挡你的光芒。”

 

这个回答有些出于他的意料。但他并不满足于此，他又提出了上一次被打断，没来得及问的那个问题。“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你的梦没有告诉你？”

 

“没有。”好吧，也许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但这也并不是完全是句谎话。他确实没能从那些零碎的画面中拼凑出足够有用的信息。

 

“我们是朋友。”贾充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至少曾经是朋友。”

 

“后来呢，发生了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了？我惹你生气了？”

 

贾充露出苦涩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你没有惹我生气，你永远也不会惹我生气。是我惹你生气了。”

 

“如果是这样……”司马昭坐起身，他掰住贾充的肩膀，强迫对方面朝自己。接着，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那我代表我自己，原谅你了。”

 

贾充移开了视线，用一种半是讥讽，半是自嘲的语调说，“你现在这么说，只是因为你忘了，等你记起来了，你就不会这么说。”

 

司马昭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直到贾充再次对上他的视线。他认真地告诉那个男人，他可能是忘了很多事，他可能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他清楚的是，记仇这么麻烦的事，上辈子做做就够了，这辈子还是饶了他吧。

 

“听起来真像是你。”

 

贾充又笑了。又是那种让司马昭心动的笑容。夕阳斜斜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瞳孔变得更加剔透，像是有光芒在里面闪动。所以他又重复了上次做过的事情，他又低头吻上了他的双唇。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逃。

 

司马昭握住了贾充的双手，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他毫不畏惧地直视对方的眼睛，面带笑意地问，“所以，朋友？”

 

“朋友。”

 

“男朋友？”

 

他没有得到回答，而是得到了另一个吻。

 

11.狂风暴雨（尾声）

 

通常情况下，司马昭不喜欢雨天，特别是暴雨天。因为这会让这间已经不够温暖的公寓变得更加阴冷。但现在情况稍稍变得有些不同。

 

他来到贾充的房间，把小明赶了出去。“你不是有自己的床了吗？”他对那个小东西说。而他所谓的床，是指的客厅的一个用三条毯子胡乱搭建起来的小窝。这已经够好了，他在这个小窝第一天建成时对着似乎是面带不屑的小明说，我都只有两条毯子。

 

接着他转过身，用一个夸张的担忧语调问那个男人是否觉得太冷。贾充窝在床上，翻着手中的书，头也没抬地说，如果他想要买空调，只需要直接说出来就可以。

 

司马昭义正言辞地说他不是为空调来的。当然，空调也很好，只是他发现了一种新型取暖方法，环保，健康，零能源耗费。他问贾充想不想试一下。

 

“什么方法？”

 

“试了你就知道了。”司马昭神秘一笑，带上了房门。

 

司马昭睡了他的室友，但是他并不后悔。

END